無論是否感到飢腸轆轆,吃飯時間到了就是該把食物往嘴裡塞。

 

夾菜入口、舀湯入喉,咀嚼、吞嚥,再咀嚼、再吞嚥,所有步驟是如此熟悉,熟悉到無須經由大腦多想就能持續動作,如定時機械般,時間到了便開始規律的動作著。

 

 ()

 

對一位在異鄉遊走多年的遊子而言,在初時對異域美食的新鮮感褪盡之後,少了他吃慣了幾十年的家鄉菜,吃便只能是這麼一回事了。

 

這一日,他一如往常,夾菜入口、舀湯入喉,咀嚼、吞嚥,再咀嚼、再吞嚥,所有步驟是如此熟悉,直到某次上下臼齒咬合的瞬間,口中傳來滋的一聲。

 

所有無須經由大腦多想就能持續的動作像突然壞了的機械般,毫無預警的忽然停擺,不吭一聲,連一點討價還價的空間也不留。

 

他呆愣了片刻,視線緩緩下移,看到碗裡躺著幾片黃黃的、薄薄的東西。

 

是帶了點酸味的嫩薑片。

 

()

 

他嗜吃薑絲大腸,愛極了那股子酸溜味,尤其是外婆炒的,酸得脆得可真夠勁。

 

薑絲大腸,一道脆而不韌、酸溜開胃又下飯的傳統客家菜,嫩薑切絲後用三大匙油炒過,再倒下事先汆燙並泡過冷水的大腸 (才會有脆度並帶點嚼勁) 拌炒,快起鍋時加入九層塔,最後佐以白醋與烏醋調味即成。

 

其做法看似簡單,但要炒出那道地的外婆味可就不容易了,在異鄉生活的這幾年內,他依著記憶中外婆所教的方法試著做過幾次,腸子的脆度與嚼勁是有了,但無論醬料加多加少,味道怎麼調就是不對。

 

有一次,他實在是想吃外婆味的薑絲大腸想吃得緊,於是便事先備好所有食材,拿起話筒,打了一通長途電話給外婆,一邊聽著外婆講做菜步驟,一邊照著指示一個步驟一個步驟的炒。外婆的嗓音略啞,有那麼一瞬間,他幾乎覺得外婆就站在自己身旁,看著自己做菜。

 

熄火,起鍋,一盤香味四溢的薑絲大腸就在眼前,熱氣中酸溜的味道與記憶中的外婆味像極了,他心想:這一回總該成了吧。拿起筷子,他滿懷期待的嚐了一口──

 

仍舊少了些什麼。

 

又有一次,他找著了一家打著道地客家菜這誘人名號的餐館,進去點了一盤薑絲大腸想解解饞。服務生端來一盤閃著晶亮油光的道地薑絲大腸,他顧不得剛上桌的菜仍有些燙口,迫不及待的夾起一大筷便往嘴裡送。

 

咬下去的第一口,他就徹底失望了。味道要酸不酸、要鹹不鹹的不說,腸子還不夠脆,濕濕軟軟的隱隱泛著腥臭味,吃在嘴裡像嚼著尚未清洗過的豬大腸,塞滿了黏黏稠稠、即將變成糞便排出來的穢物。

 

從此,他不再試著在異鄉尋找他的外婆味。

 

()

 

他將思緒拉回,再度望向碗裡帶著酸味的嫩薑片。舉起筷子,他又夾了一片放進嘴裡,細細咀嚼。

 

口中漫出薑絲大腸的外婆味。

 

他回到住處,開始打包回家的行李。

 

 

November 29th, 2012

Irvine, CA, USA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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